2023年11月3日 星期五

四. 先進基督徒 超越神職神學


 

新的聖神降臨激盪著人類的靈魂。我們會在這恩寵中敞開心扉,被引進不曾想像的一體關係中嗎

約翰菲力浦紐厄爾(John Philip Newell

現存宗教到了一定的深處自然就失去重要性,它所打開的視野使它超越自己的特殊性,並將自己提升到心靈的自由,就有希望在所有表達人類生命的終極意義中總覽天主的臨在

保羅田立克

 

本書第一部分是想要鳥瞰神學如何從早期基督徒演變至今。這項綜合需要囊括許多廿世紀下半葉所展開的神學發展。其中知名的有解放神學、情境神學、女性主義神學、多重信仰的神學對話、以及神學與科學和宇宙論新發現的溝通平台。這些大都是學者的專業,所產生的智慧也都保留在知識菁英圈內。

有些評論家形容這些發展像是神學的新典範,提出研究神學的新方法和激發宗教想像力。就本書而言,我認為這些發展更像是橋梁,如同本書第一部份的描述,帶我們走出我們承繼的神學規模,邁向第二部分的演化推展。例如,解放神學開闢與社會科學對話和互動的新視野,特別是馬克思主義的分析。然而,它的研究主要是在基督徒的大學和天主教的修道院中,而且許多傑出的提倡者大都研究過傳統士林哲學的方法學。

藉由一系列的網路和運動,這些來自不同新興領域的洞見散播到廣大基督徒團體的意識當中,事後看來,它們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和認可。它們協助轉換到新典範的神學意識會在本書第二部分解釋。先進基督徒(Progressive Christianity)主要是西方現象的其中一個網絡,卻開闢出神學分辨和討論的新途徑,遠遠超出運動的西方園地,更超越它所浮出的傳統背景。

目前,這運動有許多組織,包括:先進基督徒中心(美國)、加拿大先進基督徒中心、先進基督徒網路(英國);以及先進宗教思想中心(澳大利亞)。聖公會退休司鐸詹姆斯亞當(James Rowe Adams1966年在麻州劍橋創立先進基督徒中心。它是根據美國主流基督教更大的先進運動而成立。該中心是個非宗派的網絡,加入許多會眾、非正式團體與個人。

先進抉擇

先進基督徒(以下簡稱PC)是廿世紀下半葉興起的運動。主要原則略述在它自己的網頁上www.progressivechristianity.org

稱自己為先進基督徒,意味著我們是基督徒……

1.        相信遵循耶穌導師的途徑能與「天主」密契結合帶來治癒和完整,以及不但理會並和經驗到神聖the Sacred),更與所有生命合一成為一體

2.       確信耶穌的教導提供體驗「天主」、生命的神聖、一體、與合一的種種方式,在心靈旅程中,我們也能從不同的智慧來源汲取這種經驗,包括地球

3.       尋求和建立包容所有人的團體,包含卻不限制:
傳統的基督徒和質疑的懷疑論者,
信徒和不可知論者,
所有種族、文化和民族的人;
所有性取向和性別認同相異的人
所有階級和能力的人,
那些被歷史邊緣化的人,
所有生物和植物;

4.       知道我們對待他人和地球的方式是信仰最充分地表現;因此我們宣誓在世上要以徹底的慈悲、包容與耶穌同行,勇敢面對並積極改變我們經驗和他人經驗的不正義

5.       在尋求理解中找到恩寵,相信以開放心胸提問比絕對或教條更有價值;

6.       在地球所有人和一切生命中從事和平與正義;

7.       保護和恢復我們地球和一切受造物的尊嚴;

8.       在邁向個人真實和有意義的信仰旅程上,致力終身學習、慈悲和無私的愛。

這些抱負底下有許多細緻微妙的信念,擺脫教義和牧靈的老朽神學並開闢神學的新希望。有個例子,先進人士往往不同意甚至抵制所有宗教都認為重要的排他信念。令他們不安的是帝國的權力遊戲在背後為患,並且懷疑即便那些精緻聲明的天主啟示真理的許多宗教原則多少都屬人類加工,大大地反映了某個或其他年代的主導文化。[1] 不同於宗教譴責相對主義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大風險,PC的擁護者反倒認為相對主義是為對抗父權崇拜的一大保障。

因此,PC運動沒有接受任何宗教的獨特有高於並超越其他宗教的種種聲明,或是福音教派認為除了自己以外,其它的心靈途徑都是錯誤的。諸如聖經無誤、既定信經,和教會信理的聲明在我們的時代已經無法持續,都被視為奠基在某種宗教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上。對此,PC宣導者珍惜並支持後殖民宗教學者的洞見(見O’Murchu2014的概述),深入分析殖民的洗腦如何在殖民時代結束後仍能倖存很久。

PC實踐者聲援當今世界數百萬人認為有組織的宗教被證明是無效、無關聯、或壓迫的,也聲援那些已經放棄或不熟悉宗教實踐的人。與其將這些人視為放棄神聖的傳統,PC運動想要在這「先知性的破裂prophetic rupture」中尋求更深的真理,清除傳統的包袱,或從宗教洗腦、內疚和濫用中獲得治癒的空間。搜尋或探索者也許比宗教信仰清晰和明確的人更腳踏實地。

PC擁護者認為真理永遠無法完全被擁有,也無法以天主認證的父權結構(例如,教會)來維護它的真實性。它是我們以開放和分辨態度追求的東西,因此我們得更深入演化宇宙湧現的智慧。對PC運動的成員來說,演化是天主創造力的主要展現,它才是事物的原貌,提供生命對即將到來的演化驚喜保持開放(更多在第七章)。對PC的擁護者而言,這種演化還包含某種程度上的生活混亂、不確定、和模糊,本書的第二部份要揭露這種創造與毀滅的悖論。

演化觀點也引發不同的道德看法,亦即 互惠的倫理 ethic of reciprocity)(Bruni2008MaiterSimichWise2008NeusnerChilton2008)。關係定義了演化的軌跡,因為天主的創造能量在相互合作上尋求更深的希望。這種演化的關係網絡在天主聖三的信理(這是所有宗教共享的信條)上找到最終的神學基礎,但絕不會只限於人類。所有生物、地球、以及整個宇宙都是天/人這個宇宙大劇場的共同參與者。

對世界各大宗教來說,PC運動最大的絆腳石或許是它看待失敗或不太在乎罪惡和救援(正如這些宗教所理解的)。PC運動認為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生命形式是性本善的,提供我們懂得與不同生命層次互動。人類無法克盡其功是由於我們沒尊重我們與生俱來的地球人身分,而不是因為原始的缺陷(原罪,等等)。效法耶穌天國福音宣示的榜樣,我們也能為所有生命共同創造更美好的世界。

常被PC運動援引的下列名單是上述這些關鍵概念的靈感來源:馬庫斯柏格(Marcus Borg)、約翰謝爾比思邦、約翰多米尼克克羅森、道格拉斯約翰霍爾(Douglas John Hall)、凱倫阿姆斯壯(Karen Armstrong)、瑪麗蓮羅賓遜(Marilynne Robinson)和賴依德格林(Lloyd Geering)。PC運動經常被錯誤地貼上支持啟蒙運動的 自由派 a liberal endeavor)標籤,強調理性是分辨真理的基礎智慧,非常類似科學研究需要的客觀性。一般上,先進者反倒質疑正式宗教真理受到許多不相干因素的影響,特別是父權的力道,這扭曲需要三重糾正:(1)在演化的宇宙中,真理也跟著演化為更深刻和更新鮮的認知,需要(2)更深入地分析基本真理,有時被說成 重塑傳統,需要(3)符合我們時代演化意識(consciousness)的當代陳述,正如羅傑海特(2019)及時提供的綜合。

神職的改變

如上一章所述,從特利騰大公會議被形容為男性、白人、獨身的神職菁英出現,肩負起維護正統真理的重任,並確保再也不會興起像誓反教一樣的偏差危及到基督的教會。往後4百年(直到1960年代),男性神職主導著天主教的神學視野,其他教派也是如此,程度較輕微些。只有司鐸和準備晉鐸的男性修生研究天主教神學。其他人都被禁止。

儘管這項明文禁令似乎並不存在於其他的基督教宗派中,男性神職在聖經和神學研究上遙遙領先。靠這項性別的特權,神學優先考慮男性主宰的神祇,父權優勢充斥在教會的結構和教義中。此外,十六世紀的西方心態還視其它的人類文明為原始和未開化的。這不僅在信仰上也在文化和帝國主義上賦予司鐸/神學家膨脹的地位。難怪基督宗教神學與殖民主義如此糾葛牽連。

下列是促成十六世紀司鐸神學家興起的一些重要文化因素

1.        對基督教興起的反應。特利騰大公會議想要將教會建立成無法攻克的堡壘,抵禦未來任何可能的出錯或出軌。男性、白人、獨身神職是這項措施的關鍵人物

2.       殖民主義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探險導致歐洲看見美洲(新大陸),以及十五世紀最後10年沿著好望角海路到達印度。這些遠征探險隊伍開創葡萄牙和西班牙殖民帝國時代,帶有將征服土地歸化基督的明確目標

3.       印刷機的發明約在1455年左右,加強控管和正統的新標準。現在,宗教真理和信條可以書面記錄下來,新的法律主義全力介入基督徒真理和訓導的傳遞

4.       文藝復興這段標示著中世紀到現代的過渡時期,跨越了十四到十七世紀的歐洲歷史。回應這時期展現在藝術、音樂和其他創意的新自由主義,各個教會企圖限制那些使人偏離信仰和教會專制壟斷的干擾

5.       科學的挑戰尼古拉哥白尼(Nicolaus Copernicus14731543)是文藝復興時期制定宇宙模式的科學家和天文學家,將太陽置於中心,而不是地球。這是宗教與科學裂痕日益擴大的肇端,直到廿世紀中葉各個教會仍採用基本上不變的狹隘世界觀

教會通常負面地看待這類重大的文化發展。受到古典希臘時代世俗與天堂、肉身與靈魂、物質與精神二元對立的強化,神學被視為真理唯一的寶庫,是唯一能夠解釋並傳達天主對人類和他們世界的渴望和計畫的智慧。主要關注在人類身上,被認為是唯一具有靈魂的受造物,透過聖言(針對基督教)和聖事(針對天主教)的力量清楚地表達唯有在教會的協助下才能獲得來世的救贖。

在特利騰大公會議以後,每位司鐸儼然成為神學家。唯有司鐸才能宣報聖言、送聖體、帶領靈魂走向聖潔,確保永生。只有準司鐸才能研究神學,他們的導師都是司鐸。神學成為神職的小天地(enclave)。依次,神父/神學家對主教負責,主教在自己的晉牧(祝聖為主教)時自動成為神學博士(DD)。

至於誰研究神學,以及如何研究,PC運動標示著從司鐸轉向平信徒的微妙和重大轉變。我們竭盡所能仍沒找著這種轉變的確切資訊。我們無法追溯下列統計數據的來源,當中神學家(我諮詢過美國和歐洲)是被低估,而不是誇大的數目:在1970年,天主教95%的神學家是司鐸(只有5%是平信徒);在2015,估計有60%的天主教神學家是平信徒,40%是司鐸。

20182019的學年中,奧地利特魯毛(Trumau, Austria)國際天主教學院的80位學生中,有6位是司鐸,加上一位修生;其他73位都是平信徒。根據美國使徒應用研究中心(CARA),就讀天主教學院三年級的學生人數從1970年的411,111增加2018769,656。非洲耶穌會神學家阿邦基安梅格·奧羅布托(Agbonkhianmeghe Orobator2018166)引用美國使徒應用研究中心在非洲平信徒福傳的基本數目:393,580位要理老師,7,195位平信徒傳教士,以及928位世俗會的男女平信徒。

這些數據僅僅是指標。更重要的是PC運動廣泛地證實了神學視野的轉變。雖然司鐸/神學家主要關心教會神學的健全,優先考量教會內的聖事、天主教倫理、權威、和教會歷史,平信徒神學家則傾向優先考量世界和我們時代迫切的文化、社會和政治需求。平信徒神學家有更大的接觸視野,需要跨學科的分辨模式,詳見本書第二部分。

信仰團體的重置

PC運動不是派別或邪教,它肯定也不是宗派。實際上,它試圖超越大多數正式宗教的組織動力。換句話說,重點不在創立新結構或信條、道德、或崇拜的系統。展望是在更有機、流暢、和靈活的網路,人們開始加入並發展成熟到某種會尊重和促進成人的對話,相互充實和成熟的共同負責結構。

就像其它當代的運動,PC會被批判成將個人需求置諸在團體意識之上,某種唯我意識(solipsistic)的救贖凌駕教會基於耶穌死亡與復活的團體挑戰。令我吃驚的是,這種誤解是基於太過簡化看待運動。固然,個人很突出,但他們卻會與其他人對話和交流。這種取向截然不同於當代某股心靈態度。

團體層面依然是重點,而且在最前線。此外,它往往超越個人,延伸到社會、經濟和政治體系,以及身為地球公民關切今日棘手的生態與倫理問題。在PC願景和神學中,這種共同的焦點產生並維繫新天國的核心角色,這往往被那些批評這項發展的人所忽略或錯過。

PC的核心是重新配置我們所謂的基督徒團體。它迴避官方信經、道德和儀式的 一致要求。為了恢復早期人們信仰的敏感度(sensus fidelium),PC藉由 博學多聞、分辨的共識 進行宗教的轉化。

博學多聞 (InformedPC倡導者尋求恢復基督徒信仰,利用多元學科研究教義的形成和機構創立時所處的文化處境,特別是,在後殖民影響下轉變成帝國的附屬宗教。這運動非常質疑一切神職壟斷

分辨人們(不只是基督徒)藉分辨的智慧尋找天主對所有受造物演化成長和發展的旨意。它需要研究、反省、祈禱、對話、和賦予力量行動的共識。分辨的主要目標(我們在瑪七16讀到「你們可憑他們的果實辨別他們」)是正統實踐(orthopraxy),而不是正統信仰(orthodoxy

共識 (Consensus這是小組的決策過程,小組成員制定並同意支持符合整體最佳利益的決定。在個別上,個人可能會不同意決議,但是基於聆聽其他人的意見,所有人都同意決議的執行,因為這似乎是整體團體目前所能達到的最好結果。熟練的合作是潛在動力,我們競爭激烈世界是無法理解,當代政治或宗教也很少有先例

基督徒的焦點

PC運動以及我們時代的新興神學文化是道地的基督徒,致力再造耶穌的願景和信息作為解放和賦予力量的轉變。PC運動的主要焦點是天主的新領域(天國),是為尋求以仁愛(慈悲)、正義、解放、和賦予力量建立良好關係的全球策略。

PC運動希望見到永遠效忠天主新領域的重塑教會,而不是全心維護自己壟斷的權力和真理,那會是嚴重地背離耶穌的使命和福音的力量。運動主張教會主要的任務是 解放和賦予力量團體 的創造和提升,人人都有發言權,超越神職權力和特權。

運動發起為尋求支持那些對主流基督宗教幻滅以及失望的人。它非常強調寬廣基礎的信仰團體,包含一切人,特別是那些與宗教正統信仰不符的人。它還尋求密切地聯繫所有基督教各宗派,並且歡迎與其它世界宗教進行實質的互動。

PC運動的主要目標之一是希望擺脫由正式宗教所導致分裂和分歧。團結比分裂還重要。我們應該優先考量共同點,而不是分歧處。而渴望合一(與一致不同)不只是與不同教派的信徒有關;它還包括整個地球與更廣的生命網絡,從微觀中的細菌到整個宇宙造物界。

雖然很少詳細闡述,但這運動設想受造物的神聖,不只是人類的神聖而已,值得認真的神學反省,產生出包含我們時代環保和生態重大議題的宗教實踐,非常類似道格拉斯克里斯蒂(Douglas Christie)的靜觀生態學(2013)。因此,生態正義的承諾在這運動中心願景中是不可或缺的正當關係。

PC的許多成員附屬於各個教會,有些在邊緣,有些相當投入。有些致力從內部改革,可能因而被邊緣或被排斥。其他人秉持消極看法,認為由於長期與父權勾結,我們認識的教會已不可救藥。我們需要放手讓它自生自滅亡,這樣它才能重生為更傾向全球、包容和PC設想的賦予力量夥伴。

PC運動被視為神學早期傳統模式和第二部分描述的演化典範之間的橋樑,它展示當今人們如何堅持信仰的許多過渡特徵。很少人完全拒絕過去,即便那些無法闡明如何進行復興的人。然而,這些通通是渴望獲得全新、廣闊和賦予力量。希望第二部分的反省能夠澄清這些希望,並且夢想一個不同和更美好未來的暗流。



[1] 想起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在《權力/知識》中的「被征服知識的起義」(BrightonUK Harvester Press198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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